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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故人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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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故人嘆(12)

“我擔心公主。”秋茯苓道, “一路跟了過來。”

程凰這一路諸多磋磨,其實心裏委屈得要死。

但舉目無親,她又怕被沐安看見暴露的脆弱。

憋著委屈到了現在。

紅衣少女一把撲到秋茯苓的懷裏, 嚎啕大哭了幾聲。

只有幾聲。

程凰還沒忘記她們現在在哪裏。

吝嗇地收回眼淚, 小公主吸了吸鼻子。

“不行,跑路要緊, 出去再哭。”

秋茯苓對這裏很是輕車熟路。

帶著程凰東拐西拐,完美避開了來回巡邏的鎏狄人。

蹲在距離鎏狄部落百裏遠的紅色巖石下面,兩個人坐在地上, 暫時歇息。

方才逃的時候心神太過集中, 程凰沒工夫細想。

如今坐在沙子堆上,臉上磨蹭著粗糙的風。

她心底驀然跳出疑問來。

秋茯苓是怎麽解開沐安留下的禁制的?

她為什麽……對鎏狄這麽熟悉?

秋茯苓對程凰來說,有非常特殊的意義。

她不願意去生疑心。

可還是控制不住地迸發了好幾個觸目驚心的念頭。

“公主, 公主, ”秋茯苓道,“您怎麽了嗎?好像一直在走神。”

程凰:“啊,我……我剛剛在想, 我們難道就這麽輕易地逃了出來?總感覺沐安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秋茯苓:“也許他有要事,暫時離開了鎏狄。不然我也無法救得了公主。”

程凰:“……這樣啊。茯苓,你對這裏好熟悉,剛剛帶著我轉來轉去,我都快暈了!”

秋茯苓無奈道:“公主, 我得先背過地形圖, 才能帶你逃跑啊。不然我們無頭蒼蠅亂撞,會被抓的。”

程凰:“原來如此!”

她假裝不在意地笑了兩聲。

心底卻愈發地沈了下去。

茯苓她沒說實話。

為什麽要對她撒謊?

明明她們一起長大。

程凰很可能會發現異樣的啊。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恐懼多一點。

秋茯苓和鎏狄有關系!

“茯苓。”程凰開口道, “你還記得我們最開始是在什麽地方認識的嗎?”

秋茯苓:“禦花園吧。”

皇後難產之後,身體一直不好。纏綿病榻了幾年就撒手人寰。

程凰沒有人照顧。

是程序找皇上提議, 提前給公主挑選一位伴讀,幫助她培養習性。

小公主被宮女牽著,走入禦花園中。

百花齊放,爭奇鬥艷。

亭子中坐著一個溫婉的少女。

她沒有比程凰大幾歲,氣質卻踏實溫和。

脊背挺直,板板正正地坐在石凳上,手裏捧著一本詩集。

“你就是我的伴讀嗎?”紅衣少女跳到亭子裏,“你叫什麽呀?”

秋茯苓在程凰莫名殷切的註視下,垂下了眸。

“抱歉,公主,具體的記不清了。”

程凰終於忍耐不住地說道:“是記不清,還是壓根不想回憶?!”

秋茯苓瑟縮了一下。

她苦笑道:“我進宮伴讀的那一年,秋家就被抄家了。公主,我真的不想細想。”

父母離散,家眷流放嶺南,男的充軍,女的充妓。爹被斬首,娘在流放途中感染了痢疾,死了。

後來,家人故去的消息一件件傳進秋茯苓的耳朵裏。她什麽都不做不了,也不能做什麽。

所有人都告訴秋茯苓。她應該知足,應該本分,應該感恩。

可是……明明是她家破人亡,為什麽是她跪著謝恩啊?!

秋茯苓按捺住紛亂的念頭。

她道:“公主,你要相信我。”

“你救了我。茯苓是不會害你的。”

程凰沈默地註視著她。

少女的雙眸很大,這般專註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便有種讓被註視者無所遁形的羞愧感。

“好,我們走吧。”

程凰拉起來了秋茯苓的手。

她心想,我就信這麽一次。

最後一次。



“你怎麽一個人跑出去了!”阿水道,“嚇死我了。”

岑舊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蛇:“我想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阿水:“你眼睛好了?”

岑舊搖頭。

阿水打了他腦袋一下。

“那就不要亂跑。”她數落道。

岑舊:“母……阿水姑娘,無名呢?”

阿水揮了揮手:“這小子又去輪換值班了。”

岑舊驚訝道:“難不成他和掌門有關系?”

阿水:“這我倒是不知道了。無名比我還容易健忘。有的時候第二天都能把我忘了。哪怕認識掌門,估計也記不住。”

岑舊:“原來如此。”

沐安不想讓岑平遠想起來。

這個行為不難理解。有多種原因可以解釋。

但目前並不重要。

岑舊和阿水又聊了幾句,徹底摸清楚白玉京的狀況之後,找了個借口和她告別。

“不要亂跑哦,很危險的。”阿水叮囑道。

岑舊:“好。”

等到阿水離去,他扯了扯小蛇。

“你應該知道白玉京的正殿在哪吧?”

巫清:“現在就要去?”

岑舊:“沐安如今不在,肯定要去。”

巫清一楞:“怎麽確認他不在?”

岑舊:“要是在,當我拿起天命燭的那一刻,他就殺到現場砍我了。”

沐安就是這種睚眥必報的性格。

還不講道理。

巫清帶著岑舊來到正殿。

領著他一步步上了臺階。

“我師尊曾抱著我來這裏求過沐安。”岑舊道。

巫清:“求什麽?”

白衣修士輕笑一聲。

“求靈根。我當時靈根被挖了。”

巫清拉著岑舊手腕的力度驀然加重。

“我……我不知道這件事。”

摘星閣閣主的聲音裏充滿了懊惱。

岑舊道:“那個時候沒機會遇見你。”

他是泥濘人,如何再見明月高座?

“我只是感慨。師尊飛升時,我尚且不理解他的大道。分明道心破碎,卻依然圓滿飛升。”岑舊道,“如今想來,他的大道早就變了。”

徒弟的遭遇成為了劍尊柳退雲的心結。

夢魘日日纏繞。

他的大道已經不是為了長生。或許無情道心早在回溯之前,在他發了瘋似的不擇手段去覆活土地時,便已經破碎了。

論道大會上,師徒終於解開了兩輩子的心結。

柳退雲至此,修完了他的道。

可是如今的天外天,飛升上去似乎並不是一件好事。

“岑道友放心。”巫清道,“天外天還有人仙。他們會接應柳劍尊的。”

天道並沒有對全部的古神人仙趕盡殺絕。

規則的限制之下,祂必須留有餘地。

走入白玉京正殿之中,巫清發出來了一聲疑惑的哼聲。

岑舊:“怎麽了?”

巫清:“沒有想到白澤居然會把鎖靈藤的陣法布置在這裏。”

岑舊:“那還真是得來卻不廢功夫。”

巫清道:“我們還不能動手。裏面好像還有殘魂。”

岑舊:“什麽?!”

他心臟怦然地跳動起來。

他的父母如今失去記憶,化為阿水與無名。

陣法裏還能有誰?還會有誰?

不等他們往前湊近,門口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巫清拽著岑舊躲在旁邊的桌子底下,施了個隱身的法訣。

“沒關系,”巫清道,“我屏蔽了聲音,可以說話。”

岑舊現在眼睛看不見,根本無法觀察現場情況。

他問道:“怎麽回事?”

巫清:“沐安回來了。”

岑舊:“沐安?”

那陣雜亂的腳步居然來自沐安。

修仙之人體輕,腳步聲就算有也大多很輕。

更何況是大乘期的沐安。

而且……到底什麽事情能讓沐安如此心煩意亂啊!

巫清轉述:“他朝陣法走去了。”

岑舊:“陣法中的殘魂清晰了嗎?”

“嗯。”巫清道,“是岑平遠。”

岑舊:“?”

岑舊:“陣法裏的人是我爹,外面的無名是誰?”

沐安的聲音響了起來。

“岑平遠,你又作什麽妖?”

陣法中響起一個男音。

是岑平遠,也是無名。

“我能作什麽妖?”他道,“你都把我一分為二,還關在這裏了。我能作什麽妖?”

“倒是你,最近天天忙什麽呢?”

語調驀然降下,一片冷肅。

沐安道:“與你無關的事情。”

岑平遠:“哈哈,你看我信嗎?”

沐安沈默了一會兒。

憋出一句:“愛信不信。”

“沐安,”岑平遠又道,“雖然你們古神可能並不把人族當回事。但我覺得,你們跟我們是有著相同的喜怒哀樂的。”

沐安:“所以呢?”

岑平遠:“我不希望你做後悔的事情。”

殿堂內,落得沐安一聲冷笑。

沐安道:“我沒有後悔。”

沐安:“拐彎抹角這麽多,岑平遠,你只是想讓我把你放出來。”

岑平遠無奈道:“畢竟人是不可能完全一分為二的啊!你還讓……讓另一半的我去泡我的媳婦!”

沐安:“那不也是你?”

岑平遠齜牙咧嘴:“雖然這麽說是對的。但是感覺很奇怪。”

沐安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歡水禪衣什麽。”

當時岑平遠還是白玉京掌門,守著使者大人的轉世神魂。

突然有一天發了瘋似的,把白玉京扔給了沐安,隨即不知所蹤。

沐安原以為岑平遠是死了。

後來才發現他自斷靈根,跑去凡間和一個凡人醫女成了親。

岑平遠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嘛。你別翻我舊賬。我已經為我的沖動和莽撞付出了代價。”

本來,天道就盯上了岑平遠。

他不管不顧地沖進凡間,還因此失去了修為。

正是天道下手的好時候。

甚至不需要親自做什麽。

只要稍微撥動一下人心裏的妄念,岑平遠就會因此斷翼。

岑平遠道:“我聽說你把那位秦姑娘煉制成了蠱?”

突然想起的往事並不愉快。

岑平遠道:“沐安,你做了很多錯事。所以我不希望你後悔。”

沐安想要抹去平遠侯在凡間的一切痕跡。

抹消他的因果與業障,把白玉京前掌門徹徹底底地與凡間斷了聯系。

這樣,岑平遠才能重獲去往天外天的資格。

“沐安,你問過我是怎麽想的嗎?”岑平遠道,“我一點都不想去天外天。”

“我從一開始就不願意飛升。我莫大的理想就是和人相愛,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沐安聲音大了些:“那你為什麽還要修仙?!”

岑平遠:“當然是……”

岑平遠道:“沒碰見喜歡的人,我舍不得死啊。”

後來,一見傾心,再見怦然。

岑平遠知道,他該重新回歸凡俗紅塵了。

沐安頭一次情緒失了控。

他出離憤怒道:“你……你們,將天外天,將修行當做了什麽!”

一旁偷聽的岑舊揉了揉鼻子。

沐安好像是把他也罵進去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心。”岑平遠道,“我就是個很普通的角色。沐安,你自己就是古神,為什麽總是需要神化別人才能靠著信仰過活呢?”

沐安道:“你不懂。”

沐安:“我要回家。”

他不願意再和陣法中的殘魂多言。

轉身離開了正殿。

岑平遠苦笑道:“怎麽會有人把那種地方當家啊?!”

岑舊和巫清從桌子裏爬出來,解除了禁制。

他們走到岑平遠面前。

面對著突然出現的兩個人,岑平遠驚了一下。

“你們……”

他沒見過岑舊長大的樣子。

一時半會居然沒認出來。

岑舊:“父親。”

岑平遠臉上露出來了見鬼的表情。

“遠之?!”他道,“你怎麽在白玉京?”

註意到兒子無神的雙眸,原本還能諷刺嘲笑沐安局外人一般漫不經心的岑平遠這下子坐不住了。

“不會是沐安弄的吧?”

岑舊:“禁制而已。”

岑平遠:“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岑平遠:“遠之,抱歉。我的情絲被沐安單獨抽離出來了,因此現在……我雖然記得你,但卻沒什麽感情。你見過另一個我了嗎?”

岑舊:“都是父親。”

岑平遠:“你這孩子。”

朦朧殘缺的魂魄臉上浮現出一抹懷念的笑意。

“來吧。”他道,“我已經滿足了。”

望著岑舊疑惑的目光,岑平遠道:“沐安應當是想抽離鳳魄龍魂吧?我雖然不知道你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但我猜,你應該不想這麽幹。”

那麽只剩下一種打開天外天的方法。

毀掉陣法,拿去鎖靈藤。

岑舊覺得自己被下了某種陣法。

連站著呼吸都有些緩慢沈重。

“我……才見了你們半天。”岑舊道,“母親還沒認出我。”

岑平遠平靜道:“我們死了,本就不應該再相見。”

拂衣劍流出。

岑舊才發現身上的禁制正一點點接觸。

沐安遇到了什麽事情?

眼前漏進了一縷縷光亮。

岑舊看見了一道身影。

豐神俊朗的將軍正在不遠處含笑對望。

在等他動手。

“再見。”他道,“父親。”

拂衣劍卷動流光,氣流將白衣修士的衣袍翻卷得獵獵作響。

殘魂便在這流光中徹底地消失不見。

只落了一聲。

“禪衣和我,都很想你。”

拂衣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岑舊跪在地上,拾取了鎖靈藤。

陣法徹底毀壞之後,鎖靈藤真身就出現了。

他的另一只手還在向半空中虛虛抓著。

抓什麽呢?

抓少年時期的歲月,還是日日思念的父母?

岑舊抹了把眼淚,聽見了遠處的龍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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